11月下旬，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就哈尔滨一家超市组织老人上养生课一事进行多方调查核实。12月2日，黑龙江省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对本报采访发函回应称：公司未在哈尔滨举办任何类似活动，相关传言均属不实信息；从未批准设立“桦南县林业局紫苏研究办公室”，“史巧芳”也非公司职工。

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香坊区红旗街道公滨路333号商服-9的紫苏生活超市，最近推出一项新服务——组织老人看养生科普视频。

有上过课的老人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反映，该活动宣称由“桦南林业局主办”，一名自称“桦南县林业局紫苏研究办公室主任”、名为“史巧芳”的女士负责养生授课，宣传紫苏产品。

12月8日中午，记者来到紫苏生活超市看到，超市卷帘门放下，超市已关门。记者联系哈尔滨市香坊区红旗街道香电社区居民委员会，一位工作人员回复称，紫苏生活超市已关门，未见到超市工作人员，“我们跟社区民警反馈了，会重点关注这里。”

听课就能领挂面、鸡蛋

今年62岁的李丽，每天早上把小孙女送到幼儿园后，就到家楼下的建成早市逛逛。一天，她接到一张宣传单，上面介绍紫苏系列产品的功效，写着“到店免费送挂面”。

11月12日，李丽来到紫苏生活超市，登记姓名和手机号后，超市工作人员给了她两包挂面。之后，工作人员时常联系李丽，邀请她去店里听课，说会发礼品。

李丽欣然应允，第一次上课时交了5元钱，“他们说这是会员费，课程结束后会退给我们，每人还能额外领到米面油。”

11月13日-21日，李丽先后上了9次课。据她讲述：每次上课都会播放一位女士的讲课视频，“内容全是说紫苏油对身体好，对心脏好，还能养护心脑血管。”她记得，这位授课的女士自称“桦南林业局某研究所主任，名叫史巧芳”。

在李丽提供给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的一段讲课视频中，这位40岁左右、穿着白色外套的“主任”正在宣讲α-亚麻酸(紫苏油的核心活性成分——记者注)的好处，表示“可以把人的血脂血栓有效清理掉”。授课背景板上写着“携手慈善 传递爱心”字样，主办单位写着“桦南林业局”。

李丽说，这位“主任”出示过一份红头文件，“说文件任命她主持这项工作，宣传桦南林业局的紫苏产品。”

和李丽一起听课的63岁老人赵鹏证实道，“她当时说自己是桦南县林业局紫苏研究办公室主任，还展示了不少证书，什么中医中药研究所理事、国医圣手相关的研究院头衔。”

赵鹏说，每次上课前，工作人员都会告诉老人们，这是现场直播，“主任”正在桦南县的一个礼堂讲课，“说我们这儿是分会场，全国像这样的分会场有五六十个。”

11月23日，一位在超市附近公交站等车的老人告诉记者，他觉得这应该是政府办的活动，“因为‘主任’说，她是林业局的人。”

课后，工作人员偶尔会让大家试用产品，李丽试用过其中的紫津坊紫苏精华活络油，感觉效果还行。除了试用产品，老人们还能领到鸡蛋等礼品。“上完课大家都在座位上坐着不动，工作人员会给签到卡盖章，盖完一个走一个。走到店门口时，每人能领到一包6个装的鸡蛋。”

宣称“不卖货”，要带现金才能抽奖

听了几次课后，李丽渐渐觉得不对劲，视频里的“主任”一边反复科普紫苏的好处，一边强调“绝不卖东西”。赵鹏发现，超市里摆满了紫苏系列产品，“怎么看都不像单纯的公益讲课”。

关于产品价格，两位老人记得：紫苏泡脚丸一盒210元，紫津坊紫苏食用植物调和油一瓶160元，还有一款手指大小的浓缩油，价格更贵。

更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上了几天课后，工作人员开始要求老人们带现金来听课，说带钱就能参加抽奖。“‘主任’在视频里说，带的钱还是自己的，他们一分都不会要。”李丽记得，第一次要求带2300元，第二次要带5200元，对方还特意嘱咐“不能扫码，必须拿现金”。

李丽和赵鹏两次都没带钱，一起听课的不少老人都带了。每次听课前，工作人员会先核对现金数目，确认够数后把钱返还给老人，然后将一张带序号的纸条扔进箱子里抽奖。

李丽记得，第一次抽奖时，工作人员指定一位84岁的老人上台，老人抽出16号纸条，“奖品是蛋白粉和泡脚丸”。

上了9次课后，工作人员告知，第一期课程已经结束，马上要开第二期，会员费由5元涨为50元。

李丽和赵鹏没交这50元。一名工作人员对李丽说：“这50块钱，就当我去你家吃顿饭，这你都舍不得？那我们办第二期的时候，你就别参加了。”

就这样，两位老人被“开除”了，之前交的5元会员费被退回。

11月22日-24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连续3天到该超市探访，看到每天上午9点课程开始，老人陆续进店，10点半课程结束后离场。

走进超市，记者看到门口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一袋袋分好的鸡蛋。超市货架上的商品不多，进门左侧货架摆着一些小商品。据受访老人说，来听课的老人买这些东西能享受优惠。右侧货架已经空了，店员说，这里原本摆放紫苏系列产品，现已全部售罄，12月初会有新货上架。

超市深处被一道关着的门挡住。据受访老人说，门后面是授课的地方，每次上课时，都有人在入口处守着，不是受邀的老人很难进去。

上课结束后，一名30岁左右的男性工作人员，会主动将老人送到附近的公交站，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地叫着，非常热情。

记者核实：有关单位回复“没有紫苏研究办公室”，也无“史巧芳”其人

老人们反映的这个授课活动是否由“桦南林业局”主办？“桦南县林业局紫苏研究办公室主任史巧芳”是否确有其人？11月26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给桦南县委宣传部发去采访函，求证上述内容。

桦南县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回复记者称，桦南县现有机关、事业单位中只有“桦南县林业和草原局”。

12月2日，记者通过桦南县政府网站公示的电话，联系上桦南县林业和草原局。一名工作人员表示，该局既没有“紫苏研究办公室”这一部门，也没有名为“史巧芳”的工作人员。

据了解，桦南林业局属于森工集团，全称是中国龙江森林工业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6月30日，主要负责生态建设、产业发展和林业投资。该集团旗下拥有23家林业局有限公司，其中包括黑龙江省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

11月26日，记者给黑龙江省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发去采访函。12月2日，该公司党委宣传部复函指出，经核查，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未在哈尔滨举办任何类似活动，相关传言均属不实信息。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从未批准设立“桦南县林业局紫苏研究办公室”这一机构。“史巧芳”也非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职工，与公司不存在任何劳动关系或人事隶属关系。

记者在采访函中同步附上3张老人提到的产品照片，分别是紫津坊食用植物调和油、紫津坊紫苏精华活络油、泡脚丸。复函指出，后两者与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无任何关联。紫津坊食用植物调和油由桦南农盛园食品有限公司(由黑龙江省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100%控股——记者注)生产，授权代理商负责销售。经核查，代理商与“史巧芳”无任何商业合作、隶属关系及其他形式的法律关系。

记者查看受访老人提供的产品照片，未发现任何生产单位信息；通过购物App识图功能检索，也未找到对应商品。

桦南林业局有限公司党委宣传部有关人员表示，公司此前并未发现这类情况，“我们希望对其进行警示。如果存在违法行为，我们要依法报警处理。”

近年来以“送鸡蛋”等为诱饵吸引老人关注、进而推销保健品的套路屡见不鲜。

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雷开春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指出，“部分人员刻意打造‘专家’人设，以专业术语包装提升可信度，再搭配限时促销、虚假评价、优惠噱头等营销套路，精准拿捏老人‘怕错过好处’的消费心理。”

10月29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7起针对老年人的药品、保健品虚假宣传典型案例。这些案例中，有的以“1元购10枚富硒鸡蛋”为噱头，吸引老人到店注册会员；有的打着“伪科学养生课”“专家一对一咨询”的幌子，通过虚构产品功效、夸大治疗价值等违法手段实施欺诈。

通报同步公布处罚结果及法律依据。市场监督管理部门依据反不正当竞争法、广告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相关法律，责令当事人停止违法行为、消除影响。结合案件具体情节综合裁量后，对当事人作出警告、罚款等处理。

(应受访者要求，李丽、赵鹏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杨雷 实习生 曹亮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2月09日 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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